苏公公弓着腰,点头应道。
陡然间,苏公公脸色蓦然一变,刚刚还笑着的嘴角明显地抽了一抽,素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神闪过丝丝的慌乱。
庆帝见状,顺着他的目光,陡然深沉的面容怒形于色,瞳孔放大,直勾勾地盯着那位乖张狂妄的男人。
而整个大殿方才的那种和乐融融安静肃穆的氛围骤然降到冰点。
轻风中细小不可见的微尘都如同来自阿鼻地狱,森冷之感仿佛山崩海啸充斥着大殿,散发出诡异的气息,直渗人心深处,令人不寒而栗。
南博思锐自然也察觉到了周遭气氛,她的耳边传来一阵阵抽气声,她看到文武大臣及皇子们面上的表情不断地变幻,极为丰富多彩各个目瞪口呆,定定地望着门外那抹身影。
眉眼中的神色,有震惊,有愤怒,有恐怖,有不敢置信,还有一部分居然是不怕死的钦佩!
南博思锐心底颇为疑惑,究竟是何等情景,竟会庆帝和一干臣子,在一刹那间,生出如此丰富的表情?
她回头,瞧清门口的那抹身影后,陡然一惊,顿时就如那些大臣们一样,十分惊讶的瞪大眼望着萧景辰。
萧景辰,还真的是……去换衣服了?!
他一身血色红衣,披头散发,立于天地之间,薄唇潋滟,眉目清隽,黑眸幽幽,俯瞰终生。guhu.org 完美小说网
他远远地站在那儿,放荡不羁轻狂张扬的气质就流露出来。
既如同澄澈睿净的神明,又像是阿鼻地狱里走出来的阎罗一般邪妄。
平日里,他总是一身紫色长袍,衬得他矜贵而优雅,隐隐透着疏离和慵懒。
可今时今日,他于祈福大典的盛宴上身着这般明烈血色红衣,将邪恶与纯净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极致完美地融合。
庆帝腾地站起,龙颜大怒道:“混账!你可知今日是何日子,如此赴宴,成何体统?”
萧景辰恍若未闻,迈开步子,走到空着的几案处,拿起酒壶和酒杯,又来到大殿跟前。
率先倒了一杯酒,抬眸,扫视了大殿一周,随即定定地望着庆帝,将酒洒在大殿上。
“陛下,臣怎会不知今日是什么日子。今日,是我母妃最喜欢的祈福大典之节,身为母妃的儿子,我理当为母妃着华衣。”
萧景辰立于大殿,神色温柔,在烛光的映照下,一袭红色更加绚烂夺目,衬得他宛如天上谪仙。
“今日,更是杀我母妃之人的祭日,兴之大起,更应着此衣裳。”
萧景辰清冷而淡淡地说到,可却振聋发聩,砸得庆帝身躯一震,心上一疼。
今日,他刻意的压抑自己不要去想那个女子,因为他怕,怕她会怨他,会恨他。
怨他没有大兴操办她素日里最爱的节日,恨他为仇人默哀祭奠。
饶是他贵为天子,可在此事上,他无能为力。
而南博思锐听到萧景辰的言语后,心里陡然明白为何在他身上会有纯净温柔阴邪恐怖两种气势了。
见庆帝不说话,萧景辰又倒了杯,随即一饮而尽,而后狂放不羁的将酒杯扔在地上,抬眸,微微眯眼。
“陛下,太后的祠堂我守了,祈福大典我也参加了,臣,可以走了吗?”
庆帝定定地望着萧景辰,气得身躯发抖,可当想到那女子后,庆帝满腔怒气却瞬间烟消云散,徒留哀伤一片。
良久,庆帝缓缓挥手,失魂落魄的坐下。
庆帝恩准后,萧景辰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。
只是在转身后,他开始放声吟诵。
“痛饮狂歌空度日,飞扬跋扈为谁雄?”
南博思锐闻言,一愣,望着萧景辰的背影,微微出神。
他竟将自己那日所念之诗记了下来。
而他今日蔑视皇权,敢于拂袖而去,如此傲岸狂放,自然也当得起一世英雄。
萧景辰离开后,庆帝望着殿下群臣,所有的心思都消失殆尽。
他回头看了眼苏公公,“苏湛,传旨……”
苏公公闻言,望着庆帝,想要出言劝慰几句,可最后还是没有开口。
“宁信王萧景辰藐视君上,殿前失仪,大发狂悖言论,公然对太后不敬,弃祖宗礼法不顾,失德失信,无法为礼部做表率……”
庆帝话落,殿下的太子当即睁大眼睛,面上风平浪静,可心却微微悬起。
礼部,这可是能得天下文人之心的部门,父皇,会把它交给自己吗?
庆帝犹豫了半晌,扫了眼太子,恰好与太子四目相对,随即庆帝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,又看看身旁的皇后,才缓缓开口:“兹决定……”
太子的心提上来,心头已然有股喜悦。
“扣除一年俸禄,着其在家中闭门思过。”
话落。
太子一愣,心骤然跌落谷底。
庆帝起身,望着群臣,颇为疲惫地开口,“好了,朕乏了,散宴吧。”
“恭送陛下。”群臣起身,叩拜送别帝王。
唯有南博思锐没有叩首,而是微微抬起目光,望着朝内殿走去的天子。
烛光映照下,他不再高高在上威严不已,而是如同行至暮年,满身的苍凉疲惫。
……
南博思锐和南博侯乘坐娇撵回到侯府,下了车,南博思锐低着头,一言不发。
“怎么了,吓到了。”进入府门后,南博侯望着有些呆滞的她,柔声关切地问道。
“没有。”南博思锐摇摇头,随即停下脚步,望着南博君萧,犹豫了一下,适才开口,“爹爹,天家之事,真的如此复杂诡辩吗?”
南博思锐亮如繁星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,瞳孔里有疑惑有不解有抗拒。
“帝王动情,却守不住心爱之人,儿子渴望承欢尽孝,可母亲为救自己而亡。难道,天家,真的如同史书所写一般,难得圆满吗?”
南博君萧闻言,心知她已知晓当年的宫闱秘事。
看着爱女有些愣神的模样,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,“思锐,将来你嫁的是萧景辰,不是宁信王,更不是深宫高墙,所以,不要害怕。”
话落。
南博思锐一怔。
她本以为自己是感叹,是可惜。
可听到南博侯这么说,她才明白,自己是害怕。
她怕仅仅在史书上看到的宫廷手段在她身上上演,她怕自己难逃封建皇权的桎梏,她怕自己会失去自由失去自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