简短的争论很快被急剧的哭泣声打断。
两人同时抬头，看到之前传出孩子要变成光呐喊声音的窗台。
三楼，灯光在一直没停过的暴雨中显得有些昏黄。
“我已经写完作业了，为什么还要骂我！”
“你才刚回来，呜呜，刚回来两分钟，我就玩了一会，你就说我玩了一天。”
“你和爸爸一会来救躺在那里看手机，要不就是在吵架，手机玩累了就骂我，打我。”
“我是你的孩子吗？你关心过我吗？”
“天天说张强门门都考一百分，可张强的爸爸每天都陪他一起写作业，可我一问你们，你们不是在玩手机，就是在吵架。”
“要不就打我，问我上课为什么不认真，为什呢不问老师！”
“可晚上我去哪里问老师，第二天就要交作业。”
“呜呜呜，他每周都跟他爸，他妈出去玩，你们呢？上班，玩手机，吵架，吵完架就骂我不争气。”
“我考到前十都不让你们满意。我就不是你们亲生的，你们生了我，就是为了打我，骂我……”
哽咽的抽泣声一断一续，听的卫然心堵的慌。
但紧接着，他就瞳孔一缩。
看到一个瘦小的男孩子，毫不犹豫的推开窗户。
一纵跃下。
像断了线的风筝。
决然。
泪珠混在雨水之中。
“超儿！”
窗户边趴着一个女人，呐喊声破开雨幕，撕扯到喉咙沙哑。
却挡不住伟大的引力牵引之势。
一道污水溅出的水花洒在薇拉塔持伞而立的身影上。
急速和巨力迸出践踏。
卫然在看到他推开窗户跳下的瞬间就冲了过来，预判着他掉落的位置，手臂长满了黑色的鳞片。
“三楼，不是多重，能接住！”
他母亲的呐喊声还在后面。
但卫然踩溅出来的污水没溅到薇拉塔身上。
反而冒出了一阵浓郁的白烟。
雨水，骤然遇到了高温。
一只小伞降落到两人此前站立的位置。
遮住了伞下水滩，平柔了涟漪。
却是薇拉塔直接身体化为了流火，在半空中，在碰撞冷雨蒸腾的浓烟中显露身影，直接接住了那个孩子。
转瞬，卫然身边又冒出热烈的蒸汽，灼热之后，是薇拉塔抱着孩子稳住了身形。
热气转瞬即逝，一如时光。
这个被他母亲唤作超儿的少年，迷茫的睁开眼，看到了满头金发，碧眼柔瞳的薇拉塔。
“外国人，你是天使吗……”
他眼眶红肿湿润，说完这句话后，眼睛却依旧无神:
“其实我知道，世界上没有光，也没有奥特曼。”
“可天堂，也是这样黑暗吗……”
没来由的，一句话刺的卫然心里发堵，发闷，无名的怒火自心底燃起。
“傻孩子，世界上有光哦，你还没死呢。”
薇拉塔浑身都还是干的，逐渐被雨点打湿，不像卫然，已经湿了一半。
她快步抱着对方跑进楼道，卫然也跟了上去，听到楼道里急速奔跑的声响，感到烦闷燥郁。
卫然没看到，薇拉塔仍旧抱着孩子，眼神不对了起来。
“超儿！超儿！”
一个女人几乎一步就半个阶梯，从楼道转角，哭喊着‘飞’了下来。
看到少年后更是惨叫一声:
“超儿呀，我的儿呀，救护车，救护车……”
她看薇拉塔的怀中的少年没动静，还以为他已经跌死或伤。
最后几个阶梯还绊了一下，摔出一声沉闷。
抬头，鼻青脸肿，鼻孔血流如注，却不管不顾的扑了过去。
少年听到声音后就扭头看向了自己的母亲，见她摔了这么惨一跤，当即眼泪就流了下去，挣扎的从薇拉塔怀中挣脱，跑向对方。
“妈妈……”
卫然，本来对这个母亲没什么同情，看到这一幕，忍不住扭过了头去。
她或许用错了方法，但何尝不爱自己的孩子。
孩子也不是不懂事。
母亲仔细快速的摸索了一遍他，然后就抱着他嚎啕大哭。、
泪水涤开了血瘀。
一阵哭泣依偎。
连续的阴雨使得楼道里充斥着淡淡的霉味。
半晌，这个女人才回过神来，千恩万谢的感谢着卫然两人。
虽然没看到他们是怎么救下孩子的，但她现在只有满心的感激。
孩子如果没了，她真的不知如何过下去。
卫然没怎么说话，主要是听她和薇拉塔谈话。
知道了对方身份。
孩子的父亲姓萧，下班后兼职送外卖去了。
母亲则是眼前这位王嘉丽。
“小孩子很懂事，也很努力，父母要多鼓励孩子，不能一味的打骂……”
薇拉塔正柔声的和王嘉丽说着，楼道外猛然冲进一辆电瓶，一个挺着肚子的沉默男子，带着风雨，步伐飞快的冲了进来。
萧超一声爸爸之后，又是一阵哭诉。
“你个死孩子，为什么要跳楼！你要是死了，我和你爸怎么活啊！”
“要不是这位小姐，不对，要不这位女士救了他，你回来就见不到他了！”
王嘉丽哭一声说一句，拍着萧父的肩膀:
“萧日，你说句话啊！还不快谢谢人家！”
沉默的摸着萧超脑袋的萧日，认真的对着卫然和薇拉塔沉声:
“谢谢！”
声音略颤，显然内心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。
却有一声童音稚嫩打破了成年人之间的谈话:
“对，如果不是叔叔和姐姐，我现在就是你的死孩子了。”
没有应声灯的楼道陷入了本该属于它的寂静。
王嘉丽眉毛一拧，抬手就拧到了萧超的耳朵上，话还没说出口，就感觉一股巨力，扯掉了自己的动作。
那手掌，如铁钳一样有劲。
“本来，你们的家事我不该问，但孩子都跳过一次楼了，你还不反思一下自己吗？”
“萧先生跑去送外卖补贴家用，你在家，就不肯多花一点时间了解了解一下你的儿子吗？”
“还是说，只想生，不想管，有那个时间让别人管就好了，自己刷刷手机很舒服？”
卫然的话似乎刺痛到了她，王嘉丽张嘴想反驳了一下，却最终没有说出一句话。
但是萧日示意了一下卫然松手，维护了一下妻子:
“丽丽现在负责的事情有多，工作压力不小，这件事是我们父母的错，回去一定会好好反思。”
他又搓了搓手，有点不好意思:
“我们刚买了这里的房子，也没几个钱，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们，不如两位上楼坐坐，让我老婆炒两个菜……”
本就是人家的家事，既然有了台阶，卫然就点点了头，刚想表示不用，却见薇拉塔点了点头笑道:
“好呀，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。”
耳边又传来了她贴耳小声的询问:
“却之不恭是这样用的吧？”
卫然没理。
被她拉着跟萧家人上了楼。
这楼一共只有六层，没有电梯，有的层有应声灯，有的一片昏暗。
刚才在外面的时候，还能看到窗户都没什么防护栏，仅有几个铁架供晾衣服，铁架还生满着红锈。
标准的老破小型小区，卫然还记得自己毕业时，同届有个同学肄业就结婚，因为觉得老破小没面子，就买了一套新的高档小区当婚房。
类似于自己现在住的那种。
但自己现在那类似租房，跟有产权的那些不能比的。
如今，这样一家人就住在此处，听萧父的话，似乎还是刚买的。
父母全都到场了，萧超的存在感一下子就降低了。
虽然被萧日背在背上，却低着头，像是刻意想降低自己的关注。
薇拉塔却目光时不时的扫向他，昏暗的楼道，卫然也没注意。
三楼，左侧，一进门，光亮就涌进了楼道。
光暗交错间，仅仅一门之隔。
虽然是老房子，但还是能看出来被重新装修过。
干净的地板和墙壁，一些凹墙的盆栽都能看出这家人对生活的用心。
各种家具也很整齐干净，迎光面积最大的房间应该就是萧超的住所，里面干净朴素，书桌上还放着打开的课本，只是地上，一个被摔烂的迪迦奥特曼玩具和一只侧翻的拖鞋，添了些许凌乱。
一进屋，王嘉丽就脚步匆忙，脸上有点不好意思的走进了儿子的房间，收起了玩具，踢走了拖鞋。
萧超一言不发的回到放假，王嘉丽想去做饭，刚走进厨房，又不自觉的走了出来，打开了萧超的房门。
薇拉塔看出了她的担心，笑着扶着门走了进去:
“放心吧，我陪他说说话。”
碧色瞳孔透着纯质，王嘉丽一瞬间就放心了下来，不停的说着麻烦了。
待到薇拉塔走进屋子，客厅里只剩下萧日和卫然。
前者脱了半天身上的衣服，然后泡茶。
卫然则是盯着那个奥特曼的模型看了很久。
如果。
光像它一样纯净，那该多好。
可光序是磁，是波，是粒子，是充斥着灾难和疯狂的序列……
“卫先生，请坐请坐，这是去年在老家采的茶，您尝尝。”
见卫然仍看着那个奥特曼，他不自觉的摸了摸肚子，露出苦笑:
“实不相瞒，我今年也才三十岁，小时候也非常喜欢他，这个系列还是我教会他看的，孩子一看就喜欢上了。”
见卫然坐了下去，也喝了茶，萧日已经分不清是苦笑还是唏嘘:
“可是，世界上并没有光，也没有迪迦啊……”
“你小时候就知道，我小时候也知道，你的儿子更是知道，他知道没有光。”
卫然略感憋闷的说道:
“但他有希望，他有追求，你们身为父母，就没想过吵架避开孩子一点，就没想到自己少玩一点手机，哪怕每天花半小时陪他说说话？”
“道理都明白，可真的是……”
萧日苦笑了一声，脸上的皱纹带着怅然:
“我每天七点下班，吃个饭就要去跑外卖，今年经济不好，我们还还着房贷，没办法，只能多干一点。”
“他妈妈本来六点下班，正好六点半接孩子，但近来大家都在裁员，为了不被裁员，她那公司的人都在比加班，一上就是八九点，回来随便洗洗做做饭就十一二点了，第二天六点就要起来，我稍微晚点，我负责送他上学。”
“她妈妈还有病，咱们做子女的，总得尽点心吧，每个月还要打点钱，超儿还得补课，不然考不过别的孩子。”
“我们不拼命一点，真的过不下去了，说起来你可能不信，我一个男的，身上连两百块都拿不出来，晚上回来，一点心力劲都没了，就想刷刷手机，然后睡觉。”
“我也是从孩子长大的，我也知道孩子喜欢玩，喜欢看电视，喜欢和别的朋友一起跑来跑去，不喜欢学习，不想写作业。”
“可还是忍不住像逼着他，希望他多努力学习，以后找个好工作，不然等他长大了才发现生活比学习难无数倍，也比学习痛苦无数倍……”
卫然自己就有多次累到接近昏厥的经历，听到萧父的话后，立刻就有些许感同身受。
人到了一定程度，真的是没有那股心力劲了。
当初自己当设计加班狗的时候，也是一样回到家就想睡觉，再不就是玩玩手机。
连女朋友都懒得找。
工作导致没空照看孩子，没法照看沟通产生隔阂，陷入了一个死循环。
今天这里有一个小家，整个世界有多少这样的家庭？
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:
这世界，真的是连天堂，都是黑暗的啊……
而与此同时，
在萧日的房间里，过了最开始的那股刚烈决然，少年陷入了沉闷。
被摔坏的玩具被他母亲拿到外面，引发了卫然和萧父的谈话。
而萧日却不知从哪里又翻出了一个，藏得小心翼翼，珍视若重。
“哎，想不到你还有一个，嗯……这个out man 是我觉得最帅的那个。”
薇拉塔忍不住坐到了他旁边，看着玩具说道。
“虽然不知道它现在去了哪，但世界上一定是有光的。”
“他被禁了，我听同学说过了，世界上没有光。”
萧超异常沉郁的说道。
总有人觉得少年什么都不懂。
仿佛过了那个年龄，一个不谙世事的人一下子就懂得了所有一样。
薇拉塔一愣，她哪里知道这些事，就在昨晚还在秘地里先躲卫然，后躲大蛇，狼狈的鞋底都跑掉了一只，后来还反杀个狗男人。
没时间，也没空关注这些。
此刻只是为了找找话题，却被他噎的一愣。
“不，世界上真的有光。”
薇拉塔一扬下巴，证明似的说道:
“不信，你看我眼睛！”
萧超跳下去的时候眼睛都不敢挣开，哪里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救下的，此刻抬头看向薇拉塔，却看到她的双眼从碧绿的瞳孔冒出了黄光！
不，比黄光更鲜艳一点，很像橙子，很像橘猫，赤橙黄绿……对，是橙光！
萧超感觉眼睛有点疼，有点热，忍不住必上了眼睛。
再挣开眼，发现她眼睛依旧是碧绿色的，亮晶晶的，就像玻璃弹珠一样好看。
刚才一幕仿佛是错觉。
“哇！你的眼睛会冒光！为什么！你是光的继承人吗？”
简称光人？
早上我确实差不多快脱光了。
薇拉塔嘿嘿一笑，故作神秘:
“这是个秘密，只有长大了才能知道。”
“我都告诉了你一个我的秘密，现在我想问你一件事，你要告诉姐姐呀。”
“好！”
他毫不犹豫的说道，似乎觉得自己没什么秘密，却见到这个一头柔顺金发，像从电影里走出的外国大姐面色严肃:
“你身上的衣服是很流行的款式吗，有多少朋友穿一样的呀？”
“也不是多流行吧，只有几个同学和我是同样牌子的。”
萧超似乎觉得这不算什么。扯了扯衣服，扯动了上面怪异的图案。
“那你穿了多久，最近有什么不舒服吗？”
“大概，大概几个星期前吧，我没啥不舒服，就是晚上经常做噩梦，梦见有人拿着枪追我，追爸爸，追妈妈，我想变成奥特曼保护他们，可爸爸妈妈反而打我……”
说着，他眼中又浮现出泪花。
薇拉塔一阵默然，脸色沉得连她本就白种的肌肤都遮不住。
“以后不要再穿这样的衣服了，我会跟你爸爸妈妈说，你一共有几套呀？”
“不，不行，必须告诉卫然！”
她自顾自的低语着，已经站起了身子，却见萧超爬下了床，又翻出一件，嘴里却低语着:
“可是……可是，这是爸爸妈妈花了很多钱买的，如果不穿了就要买新衣服，要花很多钱……”
薇拉塔自顾自的话语停住，身体也像凝固了一样，暂如雕塑。
她第一次认识到了，什么是一件衣服价格，
这价格，又是一份怎样的分量。
在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口中。
……
……
十分钟后，萧家一家人，以及卫然和薇拉塔，都聚集到了萧超的房间里，静静的看着床上的两件童装衣衫。
卫然不懂心理学，不懂心里暗示，不懂潜意识，深意识，意识维度空间。
可他还是能看出来衣服上的图案不正常，扭曲作怪也就罢了，跟真正的怪物比连形都没有。
但其表示的主体，稍微关注点，成年人就能读懂。
杏玉，囚禁，枪杀，砍腿，l童……
“你或许不知道这有多严重，孩子在还没养成稳定三观的时候，极其容易受到蛊惑，心理暗示，小超同学跟我说，他做了梦……”
薇拉塔拿着衣服，让众人出去，只示意卫然和萧父跟上，留下王嘉丽陪着对方。
避开孩子后，她将两件衣服挂到了墙边，伸出双手:
“两位绅士，谁的手机能借我用一呢？”
卫然还没反应，就看到萧日很快递上可自己的手机，神情紧张。
薇拉塔操作了一番，然后还给了他，同时示意卫然也看看。
随即，卫然就看到了她搜索后想给自己看的东西。
儿童邪典。
封面一幅大大的暗画，画里精致如活人的人偶，两只眼睛处，缀着纽扣。
仅是看到封面，卫然就感到一阵不适。
仔细的看过后，更是怒火中烧。
“一件衣服几百块，掏钱反而买害人的玩意！都是这玩意害得，超儿才会跳楼，妈的！我要报警，我要举报！”
卫然冷冷的看了他一眼:
“你儿子做梦也在保护你们，谁逼迫的他心里没点逼数吗？”
讽刺的是，薇拉塔挂着的衣服，好巧不巧的正在王嘉丽随手放置的，那个摔破的玩具面前。
一如光暗。
那是一个孩子，做梦的时候想要变身化为的英雄。
萧日原本气愤的表情不见，因为久坐而长出的肚腩一阵颤抖。
卫然连吃饭的心情也没了，抓着衣服和玩具，重回到了萧日的旁边，将那个虽然破碎但依旧色彩鲜艳的玩具递给了他。
看了一眼和母亲保持距离坐着的萧超，卫然揉了揉他的脑袋:
“好好学习。”
然后转身，临出门，又忍不住顿了一下脚步:
“你也少玩点手机，戒不掉手机，就准备戒孩子吧。”
末了，又觉得孩子心思容易受到影响，自己就是孩子窝里长大的，很明白有的时候，孩子必须管教。
万一以后经常拿这件事威胁父母，不服管教，也是另类的悲剧，便扭着头对着萧超，冷声道了一句:
“你也不要想着下次再跳楼，再跳，没人会再救你。”
说罢，便迈动了脚步，却听到了身后传来稚声:
“叔叔，为什么大家都告诉我们，要好好学习，为什么呀……”
他背景停驻，过了很久，才缓缓开口:
“为了你面对痛苦的时候，有资格进行选择。”
说罢，便快步离开了这里。
推开门，仍听到了背后传来了萧父的呐喊:
“要不要报警啊，你们俩吃完饭再走啊，卫先生……”
“我已经报过警了，放心吧。”
远远的声音在楼道里回档，萧日只见到他们一前一后，又走进了浓郁的黑暗。
光影交错间，身影消失不见。